人民音乐家马可

2013/08/05  浏览量:     

 1937年9月——“七七事变”后的第七周,由洪深、冼星海、金山、王莹等组织的抗敌救亡演剧队由徐州到达河南省会开封。就在这时,河南大学一位19岁的学生捧着一本自己手写的小书站到星海面前,这本小书取名《牙牙集》,扉页写着:“自喻婴儿正在牙牙学语之意。”这是他课余创作的歌曲集。星海立刻被集子里虽显稚嫩但充满激情的歌曲所吸引,兴奋地从中选出一首《保卫我们的平津》,略作技术处理,告诉他,可以教大家唱了。他,就是马可。

从化学到音乐

马可生于徐州,父亲为一家基督教医院养奶牛逐渐发达。为表示对医院院长(一位女基督徒)的感激,领全家信教,并给孩子改名,马可,取自《马可福音》;哥哥马路德,取自“马丁·路德”。这是个和谐的家庭,马可涉猎文学,读郭沫若、徐志摩、戴望舒的诗,郁达夫、张资平的小说。作文享誉全校,常被列为范文。

马可在教会学校读完小学和初中,进入徐州私立高中,受到良好教育。初中他参加教会“唱诗班”,演唱莫扎特、舒伯特作品。进入高中,他练就一手精湛的二胡,时常参加音乐会。这使他后来在延安成了毛泽东喜欢的人,经常带着二胡去给毛泽东演奏。

然而,他的志趣那时并不在音乐,高中他遇上一位对他影响至深的化学老师,并一直影响他1935年考入河南大学化学系。年少“轻狂”,的他对自己的专业曾发议论:“那么当一个怎样的化学家呢?拉瓦锡?不,他不过仅仅发现了氧的存在;门捷列夫?不,他不过仅仅发明了元素周期表;那么居里夫人?不,她也不过仅仅发现了一两种元素,得了一两次诺贝尔奖金而已。这够多寒碜?一个人毕生研究所得,不过这么一点点,而且以后除了在化学史上,哪儿还能够找到你的名字?”他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个划时代的化学家:“世界因为有了我,不知增进若干年的文明。国家因为有了我,国际地位扶摇而直上。简直会脱离了殖民地的地位,而成为全世界盟主……”

而恰在这刚刚浸入“化学救国”之梦的时候,北平的“一二·九”运动爆发了。这股风暴劲吹开封,马可融入全市学生的游行大军。这次运动对他的影响是终生的,他回忆:“学生队伍涌向火车站,要求直接去南京。他们横七竖八卧在铁轨上,却没有人理睬。夜深了,学生们冻得睡不着。索性点起篝火,唱起《毕业歌》。歌声激动着他们的胸膛,温暖着他们的身体。”

救亡歌曲把大家紧紧团结在一起,也触发了马可的音乐潜质,他觉悟到音乐的力量。很快,他在钻研化学的同时对作曲产生兴趣,并很快达到痴迷的程度。白天他埋头于实验室,夜里,他躺在床上哼哼呀呀地作曲,同学被吵醒,把他关进洗澡间,他干脆大声唱起自己的曲子,改改唱唱,歌声竟吸引了同学,又把他放出来,求他教唱。

不久,曾为河南大学教授的范文澜从延安请人来讲游击战。马可每场必到,并受启发创作出第一首歌曲《游击战》。而最终引他走上音乐道路的,还是星海。星海让他从《牙牙集》里选出部分作品出版,介绍给更多的抗日青年。马可在日记中写道:“星师要在鲁艺替我出一个作品专集,算作鲁艺音乐丛刊。以我这外行竟然出起专集来,有点可笑。但正该警惕不要辜负星师提拔的好意。”

马可的第一个歌曲集定名为《老百姓战歌》。星海亲自作序:“……他虽然不是专门音乐家,但他或许比很多专门的人更能负起救国的责任。他的作风极力趋向大众化、民族化的新形式,他的歌词也能配合现阶段的环境。因此我愿意诚恳地介绍给全国的抗战勇士和音乐工作者。”

不朽的旋律

抗战烽火已使马可无法再继续学他的化学,1939年,他经过河南、山西的抗战宣传后,在星海多次催促下,他来到延安。

在延安,他聆听毛泽东在鲁艺的讲话,聆听冼星海的《黄河大合唱》,精神被洗礼,心灵被震撼。他被派到“民众剧团”当教员,下乡演出、采风。团长柯仲平告诉他:“陕北是一座取之不尽的民族音乐富矿,品位极高。如果你能够吃苦地去寻找开发,你一定会在这里挖到金子。”但他对此却经历了一个艰苦的认识过程。最初他更愿意留在鲁艺,认为那里有诸多名师,可以正规地学习音乐。然而当他真正深入下去,却让他震惊,他看到蕴藏在群众中的精华。他回忆:“那些窑洞的主人们,那些淳朴的种田人和拦羊人,那些当时我认为他们全部生活中既无节奏又无韵律的劳动者们,当他们也用那起茧的手拨弄起乐器,也用那吆喝牲口的嗓子唱起曲调来时,竟有那样丰富的表现力、那样强烈的音乐感,我得承认,在惊奇之后,我完全被这种音乐慑服了……”尤其一次奇遇,让他有了更强烈的触动。一天,他们来到葭县。住处附近忽然传来一阵雄壮的歌声,曲调亲切、新鲜。马可循声找去,见有人正为老乡教唱:“东方红,太阳升,中国出了个毛泽东……”第二天,马可采访了这首歌的作者、当地农民李有源。在李有源身上,马可感受到丰富的艺术经验和智慧,他以诗的语言抒发热情;不仅作曲,还会编剧。马可让他给剧团的秧歌剧提意见,他竟坦率中肯地指出了若干处不符合生活真实和政策精神的地方,给马可“上了一堂生活知识、政策、剧作法和诗歌作法的课”。马可说,这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教员之一。

经过数年的“结合”,他真的挖到了“金子”。1943年,延安开展“秧歌运动”。就在这一年,为打破国民党对边区的经济封锁,三五九旅开荒10万亩,除全部自给外,还向边区政府上交公粮一万石。养羊纺毛,让全旅每人领到一条新毛毯和一套黄呢军服。这情景振奋了毛泽东,也振奋了贺敬之、马可,他们写出了《南泥湾》,由郭兰英演唱后,传遍整个陕北。接着马可又创作了同样传遍延安和全国各解放区的秧歌剧《夫妻识字》。1945年春,由马可主要作曲的歌剧《白毛女》在延安首轮演出,一连30余场,盛况空前。第一场演给出席中共七大的全体代表,毛泽东、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观看了此剧。

关于《白毛女》,有一个经典传说,当黄世仁要抢喜儿时,席地而坐的几位解放军战士,突然不约而同端枪对准“黄世仁”,舞台监督连喊:“同志们,不要激动,这是演戏,不是真的。”但怎么也压不住战士的愤怒,一名战士真开了枪,幸好没打中。而另一件事却不是传说,中央办公厅传达了毛、周观后的三点意见:一、这个戏是非常适合时宜的;二、黄世仁应该枪毙;三、艺术上是成功的。郭沫若和茅盾于1948年5月在香港观看了《白毛女》,同时发文热赞。郭沫若称:“中国的封建悲剧串演了二千多年,随着《白毛女》的演出,的确也快临到它们的闭幕,‘鬼变成人’了。”茅盾称:“我们毫不迟疑称赞《白毛女》是中国第一部歌剧,我以为这比中国的旧戏更有资格承受这名称——中国式的歌剧。”就在《白毛女》公演后几个月,马可随鲁艺离开延安前往东北解放区,来到“被日本人践踏了十四年的地方”。他们慰问工厂、矿山,一种与农村截然不同的热气扑面而来,他感受到工人的厚重与气魄,眼花缭乱,应接不暇。惊叹:“中国工业竟如此有模有样。”工人休息时,他们慰问,女演员唱了农民翻身的《月牙儿五更》,工人听了说好,希望再唱一首工人翻身的歌。这下为难了:他们从未写过工人的歌。一位老工人唱起《工人四季歌》,沙哑却有力,大伙都跟着唱起来。马可忆起那场景:“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,我常常在这种最雄伟、最美丽的形象面前,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。”他下决心,一定要写出赞颂工人的歌。敬仰之情催促他很快写出了至今每到劳动节或歌颂工人时必唱的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。

奠基民族歌剧

建国后马可的创作成就较之延安和东北时代稍逊,他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音乐教育和行政工作中。他1949年参加第一届文代会,转年奉调进京,任中央戏剧学院歌剧系主任。这期间,作为歌剧系毕业作品,马可等把赵树理的《小二黑结婚》改编为歌剧,1953年1月首演于北京实验剧场。从此,马可对民族歌剧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。张庚对他这方面的贡献作了精辟评价:“马可同志毕生致力于民族音乐的事业,特别是民族戏剧音乐的事业。对于戏曲音乐,他下了很多功夫去作研究,又亲自写了《小二黑结婚》的新歌剧。这一系列的劳动始终贯穿着一个目标,就是要在民族音乐,特别是戏曲音乐的基础上创造崭新的民族歌剧。”音乐评论家们一致认为,马可参与创作的《白毛女》和《小二黑结婚》,为中国新歌剧的形成和巩固发展,奠定了基础。《小二黑结婚》中《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》至今仍被奉为经典。

上世纪60年代初,新中国文艺走过十几年后,开始总结经验,探索发展模式。其中关于音乐教育,1963年8月周恩来提出“要建立一所新的专门培养民族音乐人才的学院”。同年11月,文化部上报国务院:将中央音乐学院和北京艺术学院统一调整,分别成立两所音乐学院:一所设置民族音乐专业,定名为“中国音乐学院”;一所设置欧洲传统音乐专业,仍沿用“中央音乐学院”。12月得到周恩来批复,很快成立了由吕骥、马可、苏灵扬等组成的筹备组,酝酿院长人选。当提到马可时,他坚辞不受,“建议选择政治业务水平更高的同志来担任”。于是又想到时任辽宁省文联主席、写过《兄妹开荒》、《草原烽火》的安波。新学院的创建是艰难的,三个月后“国音”开学,仅仅一年,安波逝世,告别时郭小川忍不住大哭:“安波同志啊,你是累死的呀!”接着,这“累死人”的院长重担就落在了马可身上。他顽强执行着一个理念:“要建立中国民族音乐体系,要培养高质量民族音乐人才。”当教学科研在殚精竭虑中逐渐走上正轨时,“文革”开始了,马可一下陷入九年的炼狱之中,直到1975年邓小平主持工作后才获“解放”。

初脱羁绊的马可,对毛泽东关于《创业》批示使文艺界回暖,有很清醒的认识:“文艺界现在实在到了不能不管的时候了。再这样下去,人出不来,作品出不来。他投入了拨乱反正的工作,但步履维艰。第一件工作就是关于聂耳、冼星海逝世40周年和30周年的纪念活动,活动由文化部属几个音乐团体联合组织。马可被任命为中国歌剧团领导小组组长,参与其事,李德伦总负责。名称定为“人民音乐家聂耳冼星海音乐会”,而“人民音乐家”在审查时险些被取消,最后经过多方力争总算保留下来,但严令“不许请家属”。演出当天,让他没想到的是,王震、谭震林、乌兰夫、周建人、胡乔木等不请自来了,剧场席次和保卫工作都做了应急安排。马可深受鼓舞,看到“路线越来越分明了。”让他疼痛难忍的是,星海夫人钱韵玲竟只能自费来京,在最后一刻才在各方请求下得到一张请柬。而又让他欣慰的是,邓小平的女儿握着钱韵玲的手说:“我们永远忘不了星海同志。”这分明是邓小平的声音。

音乐会的开头和结尾马可忍不住泪如泉涌。开始是《救国军歌》、《在太行山上》,结尾是《黄河大合唱》,熟悉而雄壮的旋律让他激动无比。他清楚,《黄河》能照原词唱出“是一大胜利”,是周恩来把篡改的歌词严厉地顶了回去。

1976年7月27日马可因病在北京逝世。和安波一样,得的也是肝癌。安波活了49岁,马可比他多活了9年,但终没有看到“四人帮”被粉碎。他最后的职务是《人民音乐》杂志主编。一生共有作品500余首(部)。